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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陈掌柜私下打听,被墨君刺伤的楚狄赫人,仿佛是个了不得的人物。”砚君低声说,不愿让角落里的囚犯听见。“陈掌柜想从中说和,在那之前,只好委屈你们。”
金舜英听说墨君伤了要人,母子俩还不知道要被关多久,忍不住哭起来。墨君手足无措,拾筷子夹起一片肉,送到金舜英嘴边,怯怯地说:“娘……吃点东西。”金舜英边哽咽边嚼,眼泪和肉一起吞下去。砚君想要安慰她,可是心里并没有底,向墨君温柔道:“你乖乖的,要忍耐,别惹你娘伤心。”
禁卒在外门催促,景初好言商量了两三次。砚君不便久拖令景初为难,等金舜英和墨君吃完了饭菜,她收拾提盒出来。
景初见她睫毛上泪珠未干,被冷风一吹,闪动着薄冰的微光。他安慰道:“今日暂且将就,晚上我去拜访新任的大人,探探他的口风。”砚君拭泪,小声说:“我见里面还有别人——他们妇孺和别人困在一处,怎能让人放心。大新的狱令,竟容许这种情况?”
景初摇头说:“我问过。听说近来抓了许多妙高山人,大牢快要满员。这里还算是好的。”
“什么……山人?”砚君闻所未闻。
“北方一个民间的团伙。”景初说给砚君,也说给囚房中的金舜英听,“他们教内的神话,说九天之上有座神山,叫做妙高山。第一时间更新山上一切,无论人兽草木还是礼仪风度,尽皆完美圆满。人世满布疮痍,因此妙高山上的仙人降世,帮助人间修正腐恶。古往今来的圣贤,都是妙高山来的仙。他们的信徒自称妙高山人,立志要在人世重现妙高山的光景。前朝未亡时,他们扶危助困,民间口碑颇好,前朝还褒奖过。”
他话音不响亮,但囚房附近寂静无声,他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到金舜英耳中。
“可是前朝一亡,他们开始宣扬妙高山上只有永恒的东西,人世的王权不能永恒,说明王权不属于妙高山。更多更快章节请到。既然王权的存在根本是个骗局,那么天下就不该有帝王。从此开始胡言乱语,有点像陈胜吴广那一套,却又说唯有教权才能永恒,又说他们自己也是永恒的。”
景初说到这里,口气愈发不能认同。“再往后愈发混乱,妙高山人分成了两派。一派说天下无君,哪里有官去管,他们就杀到哪里,先把官杀了,再把那地方占了建立教坛,逼令所有人皈依他们。另一派说,人就是这世间的病灶。肯皈依的人尚能救世,不肯的人必定害世。杀人不是作恶,是为世间拔毒。要建立妙高山的世界,必须把不向往妙高山的人清除,因此到处暗杀。反正无论哪一派,是见官也杀、见民也杀。这种一派胡言,竟能煽动数以千计的人逞凶。连他们教里的小孩子,手刃百姓时也没有丝毫的罪恶感,反以为荣。”
砚君听了毛骨悚然。景初慢慢地拄着拐站向前走,一心二用,话音由此慢下来,叹息道:“说句公允的话,前朝诸多弊病,元氏也不是神人龙种。可好歹有君胜于无君,威慑犹在民间,总会去管祸事。前朝一亡,什么妖孽都冒出来。从前所谓的良民,只是太平时的良民。遇到三天两头的变故,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逆势逼得走上邪路、恶路,在乱世中推波助澜再不回头。待到下一位定鼎天下的帝皇出现,苍生早就历经数不清的浩劫,不知有几人能活到那时候。”他拐杖滑了一下,身子趔趄,砚君急忙伸手搀住。
两人对视一眼,砚君自觉冒失,忙说:“珍荣,你扶好陈掌柜。”珍荣微微笑着扶住景初,又想今日家门遭难,实在不应该笑。
砚君小声问:“本地抓了那么多的妙高山人,难道查大人是他们杀的?”
“但愿不是。”景初叹息,“万一真是他们,可不仅仅是行凶杀官那么简单了。十天半月之内,他们必定要杀掉全城大小官员,趁群龙无首、百姓恐慌时带教众前来攻打。更多更快章节请到。”
砚君听了心惊肉跳,转移话题道:“今晚拜访县官大人,请携我同去——我是苏家人,求情这种事,总不能让别人去委曲求全,我自己旁观。”景初专心一意地走路,点头说:“可以。”
景初的拐杖声消失在耳畔,金舜英知道他们已经走远,又忍不住啜泣。墨君一声不吭拿衣袖抹她的眼泪。西洋和尚长长地叹口气,说:“你儿子真是孝顺的好孩子。”
金舜英道:“好什么?孝敬也是他,闯祸也是他。”